免费小说 > 都市言情 > 我认罪,我是单恋的继续犯 > 第廿九条 爱的事实上契约关係(1):蔚蓝天
  自从那夜花纶无端在「泰戈尔悬崖」上被推落后,我便和父亲持续冷战,可是我既非苏联或美国,恐怕连卡斯楚领导下的古巴都不如。一个月后,我便悄悄举白旗投降,然而父女关係降至史上冰点,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復。
  弟弟持续和他的小坂菜绪女神约会,趁爸妈一同出差时,再次大胆地把女友带回家,在房内发出的激情叫声让我非常恼火又嫉妒,nin或ministry的工业金属乐声也浇不熄那一波波的刺耳声浪。
  为何我的初恋如此短暂,不成才弟弟的初恋维持期间比我更长久?
  花纶「退房」被小野未央奈带走后,我瞒着爸爸不再去旁听民法总则课程,也未曾在校园偶遇他或小野未央奈,两人犹如提早一起去了日本,彻底在我的世界消失,只剩下小白及花纶创造的回忆相伴。
  陷在回忆里头,是最难爬出的坑洞。
  我不只一次牵着小白前往他的租屋处徘徊,我已无勇气踏上阶梯、扭开门锁。我终究没有能力用爱唤醒花纶的爱,只有一隻又一隻的漂鸟在清风中哼出难听的曲调。
  我坐在那座小城堡附近的公园内,望着曾让我流连忘返的房间楼层,不知不觉轻哼出”deadflowers”旋律。除了归还小白之外,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见花纶。明知已无法再使用那把钥匙,我却不想就这样让牠离开身边,因为花纶曾说小白会保护我。
  自从认识花纶之后,原本不听摇滚乐的我,在潜移默化下,竟然听起了摇滚重金属乐,甚至一天不听那些「嘈杂」音乐就觉得不习惯。开始翻阅古怪的小说书籍,一个人独自看着有些年代的老电影。
  「你的气质里,藏着你曾读过的书、走过的路、爱过的人。」
  这句出自1942年电影《北非谍影》(casablanca)的经典台词,深深烙印在脑海。
  如今我的气质里,已打入花纶的身影。曾有一瞬间,我的影子好像拥抱着他的孤单暗影,一起在大黑脚河边散步,看着保罗的影子,帅气地使出飞蝇钓法,鉤上一尾又一尾大鱒鱼,装入我和花纶一起拥有的时间宝瓶之中。
  当我失神之际,一股熟悉的鳶尾花香气飘散身旁,一道身影由远而近浮现。
  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,只穿这样会冷吧?万一着凉感冒,就真的是得不偿失。」
  许久不见的小野未央奈翩然出现。她身穿知名品牌的棕色格纹短版薄风衣外套,下半身却是黑色及膝百褶裙搭配同色系的踝靴。
  下午出门上课时,一片晴空万里,我匆忙套上开襟棉纺衫和水蓝色短裤便赶往学校,那时并没有打算步行至此处。悄然不觉下,夜幕低垂,从天际渲染的那道黑,夹带寒气笼罩整座公园,数盏照明灯在同一时间亮起,好似照亮一座古老的竞技场。
  面对前两次的重大挫败,我已无力再次提剑挑战亚瑟王,我明白即使四大刺客─荆軻、聂政、专诸及豫让现身襄助,我也毫无胜算可言,一切好比蚍蜉撼树。假如是吃甜点零食的比赛,我应该能够击败小野未央奈,毕竟花纶说我是吃不胖的「大胃王」。
  寒意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,我下意识搓了搓双臂后说:「我究竟得到什么?又失去了什么?」
  我不敢直接探询花纶近况,转而把心中疑惑拋给眼前亚瑟王及西塞罗化身的小野未央奈。
  她从购物袋中取出一罐热呼呼的咖啡,递到我的手上。
  「你会独处吗?」小野未央奈无意在我身边坐下,以模特儿般的站立姿态说道。
  我捧着加热的罐装咖啡说:「每个人几乎天天都会独处,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身边都有人或是宠物陪伴。」
  「我说的是动词,你提的是名词;我提问的是自我相处,你的回答是物理上的独处,两者可是天差地远。」
  我咀嚼着小野未央奈饶富深意的回答,事实上,我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。
  过去的一个多月以来,时针、分针及秒针像是毫无意义地走动。除了故作坚强和雅琳、同学有说有笑之外,感觉自己十分孤单,甚至想一直躲在房间里听音乐,可是我并不懂得该如何自我相处。
  曾经婉拒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沙特说:「寂寞,是和自己重新做朋友。」
  除了爱人西蒙波娃之外,沙特大概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是小情人吧?否则哪有办法坦然说出这种很难办到的名言。
  「如果不懂得先和自己做朋友,是无法得到真正的爱。」小野未央奈轻描淡写答道。
  为何最近我的心思总是被轻易看穿?我皱起眉头看着小野未央奈。
  「真正的独处是全然地和自己相处,不能阅读,不听音乐,更不能饮食。学习专注在只有自己的时空,只要你尝试过这种方式的独处,便会明白有多困难,这种能力被佛洛姆称为是爱人的前提要件。」小野未央奈条理分明解释着:「假如我无法自己站立而必须依赖他人,久而久之,我可能已经失去了自我相处的能力,那个人不知不觉中变成我的守卫或救生员,那种关係是一种依赖感或习惯,自己心中连爱都没有,哪有可能唤醒对方心底的爱?先要能专注在自己身上,拋却所有焦虑及不安,独处时不会感到寂寞,才有可能把这种能力发挥到爱情之上。仔细一看,这很像是处在仅有自己的原始状态,得先把自己变成野蛮人,之后才有机会谈一场高贵野蛮人之恋。只有那些不进行恋爱照样能生活得非常充实的人,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爱情。」
  不愧是西塞罗的化身,小野未央奈对独处定义的说明,震撼我的内心,手中的罐装咖啡犹如随之沸腾。
  我将咖啡收进自己的包包内后回答:「这么说来,我好像根本不是得不偿失,而是不断失去。」
  「你真的如此认为吗?」
  公园里的一盏照明灯似乎故障,忽明忽灭。
  「难道不是吗?现在的我好像更加难以独处了。」
  小野未央奈在闪烁的灯光下诵出泰戈尔写给林徽因的诗句:
  “蔚蓝的天空俯瞰
  苍翠的森林,
  他们中间吹过
  一阵喟叹的清风。”
  她从咖啡色名牌编织包内取出那张手抄诗信纸,谨慎地将它重新交给我。
  「你只见到那阵喟叹之风的阻隔轨跡,却忽略看不见的东西最重要。泰戈尔会这样肤浅吗?」
  我难以理解小野未央奈的弦外之音,这首诗就算要我倒着念也不是问题,我已不知反覆诵念过多少次了。
  小野未央奈抬头望着漆黑夜空说:「蔚蓝的天空之中有些什么呢?」
  「白色云朵、快乐飞鸟,啊…还有阳光。」我豁然开朗地喊出声。
  「蔚蓝天空早就静悄悄给了葱鬱森林必要的养分,只是大多数人将焦点放在清风的叹息。因为无法独处,所以只看见了代表孤单的隔阂。」
  我心不甘情不愿向我最讨厌的小野未央奈点点头。
  「除了刚才的罐装咖啡,你真的是一无所获吗?赶紧回家,别感冒了,否则真的就是得不偿失。」
  公园里的那盏故障照明灯放弃挣扎,瞬间熄灭。
  我揹上包包起身后说:「蔻玛酱,你学会独处了吗?」
  她轻轻摇头:「还没呢,实在太困难了。」
  「什么嘛!」我不禁对她发出抱怨,原来小野未央奈也不会自我相处。
  「但是我会努力学习,才能和花纶一起构筑那张蓝图里的爱情。我说过会让他真正回到我的身边。」
  「为什么你会如此坚持?」
  「人生总要有可以让自己坚持的一件事,至死方休,好比西塞罗就算死,也要捍卫罗马共和国人民的最后自由。你呢?今天又是为了追求什么而坐在这里?」
  「我…」小野未央奈的反问让我一时语塞。我究竟为了什么而坐在这里发呆,连天色转暗也浑然不觉。
  我匆忙地回答:「我想坚持自己对爱的信念。」
  「你连什么是爱都还搞不太清楚。放弃无谓的爱,也是一种对爱情的坚持。」
  我凝视着小野未央奈回应:「至少花纶已经努力让我知道爱情轮廓,剩下的部分他一定会告诉我。」我发出鲁莽豪语,接着大胆丢出我想知道的问题:「你和他已经交往了吗?」
  「你还是赶快回家,以免着凉感冒。」小野未央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,她露出极具魅力的笑容,从容缓步离去。
  我转头望了那座小城堡所在楼层后,快步走向捷运站。打开罐装咖啡的拉环,一口接一口啜饮,过于苦涩的滋味不停刺激我的味蕾。
  纵使蔚蓝天空已给了森林必要养分,还是缺了最后的爱。我期待能再一次仰望那片湛蓝,无依漂鸟变成带来幸福的青鸟,翱翔在一片接近无限透明的蓝天之中。
  **
  小野未央奈原本行进的路线忽然一转,步入公园一隅。
  「郑亘荷已经离开,你可以出来了。」
  花纶从公园树丛暗处现身后说:「蔻玛酱,非常谢谢你。」
  「先约法三章,事不过三,这是最后一次。那罐热咖啡和你要转达的话,蔻玛酱都帮你完成了。」小野未央奈凑上前去,轻搂花纶的手臂。
  「俗话说无三不成礼。」
  「你就不担心我会吃醋吗?」小野未央奈故作不满地鼓起双颊抱怨。
  公园里经过一对老夫妇,相偕看着此景而露出笑容。
  花纶大言不惭说:「我知道蔻玛酱最好了,不折不扣的有容乃大。」
  「一切不是已经结束了,为什么还如此关心她?」
  「万一她感冒的话,濒临破產的健保负担又要加重了。」花纶满脸愁容回答,似乎真的很担心台湾健保制度的黑洞。
  小野未央奈粲然一笑:「这是什么歪理?」接着用手指戳了戳花纶的苍白脸颊。
  「亘荷快从自己所竖立的高崖上坠落,蔻玛酱好心拉她一把,有什么不好呢?」
  「请问花纶,现在谁可以拉我一把?」
  花纶刻意保持缄默,小野未央奈牵起花纶的手,一起漫步在公园小径。
  花纶冷不防用轻快的语气回应:「蔻玛酱快要可以完全独立,展开全新生活,好像不需要别人伸出那隻手了。」
  「你说错了,是『我们』的全新生活,难道你想缺席?」
  小野未央奈侧头倚在花纶肩上,俏皮可爱的模样任谁都会答应她的请求。
  公园里吹过一阵强风,撩起了小野未央奈的发丝,划过花纶的脸庞。
  「你为什么不回答?现在是”love,andbesilent”吗?」
  花纶在夜风中叹出一口气:「我只能是单恋的继续犯。」
  「不可能,那是因为你一直把自己给关起来却又没办法独处。」
  「蔻玛酱,太瞭解我好像未必是一件好事。」
  「相知相惜、相濡以沫的爱情不好吗?」
  「丧失未来幸福,比丧失已有的幸福更痛苦。巴尔札克曾这么说。其实相濡以沫的爱就是丧失未来的幸福。」
  「巴尔札克.花纶,麻烦请你解释清楚一点。」
  相濡以沫出自《庄子.大宗师》,大家都只看到了这句话,却忽略后面的描述才是重点: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
  被迫来到陆地的两条小鱼为了存活,相互用口沫来湿润对方,这就是相濡以沫,看起来很亲暱动人,实际上反而不如当初仍在江水湖泊中,互相不认识时来得快乐悠哉。当然这是以结果论来看,相濡以沫的过程仍旧非常感人。
  悲观的花纶补充说:「这样看来,是不是两条小鱼已经丧失了未来的幸福?」
  「你真是个古怪又矛盾的傢伙,想逃离现实却又处处考量现实的结果,相信地球是圆的,却又希望地球是平的。」小野未央奈娇嗔说:「还有你刚才是暗示我和你不应该认识吗?」
  花纶把小野未央奈的脸庞从肩上扶正后说:「一成时间的报酬,假如可以產生相濡以沫的爱,说不定真的很棒呢。」
  小野未央奈发出不满的嘖嘖声,右手用力拍了一下花纶的臀部。
  公园里那盏忽明忽灭的照明灯突然恢復正常,继续戮力恪尽它的职责。
  小野未央奈难得轻轻喟叹:「你需要的是我而不是她,偏偏你却爱上她。」
  「因为『小野小町』是千年一遇的仙女。」
  「那么我下凡来,就是为了找寻你。」
  花纶耸肩回答:「我可能会让你失望,因为我不是蔻玛酱生命中要找的人。」
  小野未央奈停下脚步,认真凝视花纶的双眼。
  「不试试看怎么能确定?今天晚上我要住在你的宿舍。」
  「啊,这不行,实在太危险了。」
  小野未央奈提高了撒娇音调:「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睡过两次?」
  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一对学生情侣,望了眼前甜蜜互动的两人一眼。
  「欸,不要说容易让人误会的事,我们睡在一起,但什么事也没做。正因为什么都没发生,所以这次会特别危险。」
  「前两次你不是偷摸了我的胸部吗?今晚可以喔,可以尽情地做,直到你动弹不得为止。刚刚你自己说了『无三不成礼』,今天晚上就送给花纶最珍贵的礼物,何况不比较的话,要如何做出最佳的选择?这就是爱情经济学。」小野未央奈大胆地将性感双唇贴上花纶的左脸颊。
  「差点忘记你是经济系的学生,今晚的理性抉择就是蔻玛酱乖乖回家,爸爸不是从日本回来了?应该要好好陪他。」
  花纶伸出了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主张的「那隻看不见的手」,推着身旁的小野未央奈继续往前行进。
  无奈的小野未央奈没好气地拍了花纶的臂膀。
  「週末的时候和爸爸一起聚餐吃饭,好吗?」
  「我目前的状况依然不太好,这次先别碰面。」
  「那么我们现在算是恋爱的事实上契约关係吧?」
  「蔻玛酱,走吧,我送你去捷运站。记得帮我向伯父问声好。」
  「可恶的花纶,你又开始逃避了,这句话留着你自己对爸爸说。」
  两人发出笑声后,一同走向不远处的捷运站。
  当小野未央奈踏入捷运车厢之际,暂时分离的两人内心暗自做下决定:不论将来拥在怀里的是何人,现在都必须先努力学习和自我相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