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大清早,江嵐分局内。
林琊川伸展脖颈,准备面对接下来一整天的繁重公文,就看小刘走进办公室,边打呵欠边和自己打招呼:「哈啊……
林叔早安。」
「早安啊。」林琊川回应,却感觉有些空虚:一周前郭游还在的时候,道个早安都弄得像拜早年。
他有点想红毛小伙子了。
再三考虑后,林琊川还是决定给陈信打电话。才刚拨通,就听电话另一头传来陈信的笑声。
「什么事那么高兴?」林琊川本来还担心郭游会和陈信打起来,没想到陈信的心情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好。陈信纲要回答林琊川,一声充满哀戚的怒吼突然爆发出来。
「死渣男你是想把我杀了吗!?」
林琊川认出郭游的声线,又听见郭游话里的内容,才刚准备工作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:「陈信,你对郭游做了什么啊?」
陈信忍着笑意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手机转向郭游。
「跟林琊川道早安。」
「林琊川,你绝对想像不到渣男想怎么对我!」郭游语气又是悲凉又是愤怒,想着和林琊川传递怒气,陈信又将手机转了回去,耳朵贴喇叭说了一句。
「我让他去考在职人员考试。」
……
林琊川一时没反应过来:「蛤?」
*
陈信承认,他让郭游去考升等考,是临时起意的念头,但也有考虑到郭游当前的位阶,想着让他从一线二星升上一线三星并非难事。
但看着眼前红墨水笔跡满天飞的试题书,陈信开始怀疑郭游的实力:「这些你都不会?」
郭游似乎也对自己的作答状况感到惊吓。他双眼空洞的抬眸,面对陈信的质问却什么反应也没有;陈信站在郭游身旁,一一看着郭游错的题目,下意识捏着眉心。
「小陈啊,你也别骂小红啊。」看着房间中央充满火药味,随时有可能引爆,曾婶连忙帮郭游打圆场:「他也有可能只是忘了,你让他再多试试啊。」
中央病床的左侧,黄婶也一同规劝:「对啊,你看小红,都快哭出来了。」
陈信听见两侧的安慰,深呼吸沉住气。他把详解翻出来,放在郭游病床上的矮桌上:「照着订正,有不会的告诉我。」
告诉你干嘛?郭游在心底嘀咕:告诉你了你就会解题吗?
一小时候,郭游彻底懵了。
陈信一一讲解郭游连看都看不懂的题目,拿着红笔在正确答案旁标记关键词,侧头看着郭游:「会了吗?」
郭游呆愣着点头,陈信便把红笔塞回对方手里,看了眼手錶打算去买午餐回来。他对郭游下令:「继续往下写,我回来会检查。」说完便起身离开病房。
郭游随口应声,看着陈信离开的背影,心底有一大片疑惑:陈信怎么比自己还懂?
他把红笔放下,闭着眼靠着枕头,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在医院受这等精神苦痛。
「难不成,我昨天说了什么让陈信快气死的话?」郭游喃喃自语,睁眼看见眼前的书籍就两眼发昏,他又倒了回去,声音有气无力的向两旁大婶开口:「阿姨麻烦一下,陈信回来跟他说我头晕想吐,护理师叫我睡觉。」
大婶们答应了,郭游便把书本一闔,闭上眼睡着了。
再醒来,一睁眼就看见陈信坐在自己身旁,神色晦暗不明。
郭游无声的看了一眼隔壁的大婶,对方给他使眼色:小陈生气了。
「张嘴。」陈信捧着便当盒,舀起一勺饭;郭游识相的开口,嘴巴张开的瞬间,汤匙就被塞了进去,和前几日为饭时的态度大相逕庭。
就这样餵了几口,郭游寻思着该展开话题缓和陈信的怒气,对方却比他更早开口:「是我太唐突了,抱歉。」接着又往郭游嘴里塞饭,完全剥夺郭游回覆的机会。
「但你身为公务员,理应要有上进的态度。」陈信说着,口吻稍微放软了一些;这次郭游立刻就把口中的饭嚥了下去,在下一口入嘴前赶紧发问。
「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去考试?」郭游语气充满不悦:「我惹你了吗?」
陈信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:你哪里没惹我?
陈信又挖了口饭要送进郭游嘴里,但这次对方不接受,闭着嘴往旁边退。见郭游反弹激烈,陈信将汤匙放会便当盒里。
「你不是喜欢林小渔吗?」
……
郭游愣了几秒,陈信又接着说:「我和林琊川打听过,林小渔现在是一线三星,在南景担任第二总队的小队长。」
「如果你不爬到跟她一样的位置,就没办法接近对方。」
陈信语重心长的说完,看着郭游的双眼,试图找到对方被激励的光点。可事实上,郭游并没有被打动一丝一毫,眼底反而泛起不解。
郭游的不解,来源于对自己的不解:他以前是想追林小渔,可现在却没有强大的慾望去为了接近林小渔而努力。
再者,他不明白陈信让他追林小渔的动机。
但他也没办法在陈信面前说出心中所想: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追到林小渔,现在反悔,不就相等于是在骗陈信自己过去喜欢林小渔的事实吗?
「……你、你说得对!」郭游附和陈信,乾笑两声:「你说得太对了。」
这回,反倒是陈信露出困惑的表情。
──郭游吃错药了?
陈信思索着郭游无法对读书上心的原因,决定利用物质手段利诱。
「如果你认为以林小渔作为目标过于虚无飘渺,不如来做个等价交换。」
郭游疑惑,陈信又道。
「你写一章节,错误率超过百分之五十,」说着,陈信晃了下手中的便当,「晚餐就没肉可吃。」
*
隔了两天,郭游的写题速度和正确率明显提升了。
陈信看着郭游写题,自己则在看法学绪论。
陈信自己也没弄明白,他突然想让郭游考升等考的目的是什么;又或者说,他知道自己的动机,却不清楚自己为何对此事那么费心。
他想让郭游不再对自己產生偏见,尝试过让对方现场观摩自己的工作业务,也解释过代婚的定义,但总是被郭游认定为欺骗他人感情的职业。若是郭游林小渔口中得知代婚仕的重要性,那自己或许就不会再被误解。
又翻了一页,再看了一行,陈信却觉得自己的思绪难以平静。他抬头看着郭游,对方正在对解答,在纸张画下红勾的瞬间,郭游转头面向陈信,发现陈信早就在看着自己。
双眼视线相交,郭游就红着脖子别过头,嘴上说着违心之言:「看太久了脖子酸……」
下一秒,就看陈信伸手将自己的红笔抽去,闔起书本并搬开矮桌,柔声道:「那就睡一下。」
*
傍晚六点,晚餐时间。
在前一小时,曾婶和黄婶就办理好出院手续,含着不捨和两人说再见,黄婶甚至又给郭游推了一张黄静静的名片。
「之前才相过,现在看到这张名片还真是百感交集。」郭游摇摇头,就感觉嘴唇被汤匙戳了戳,他下意识开口,陈信就把饭送进他口中。郭游咀嚼了一会,眼角居然泛起泪光:太久没吃到肉,他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。
陈信看着郭游的反应,没憋住,还是笑了。
「渣男你笑什么?」郭游看着陈信抖着肩膀隐忍笑声,没好气的开口;陈信只听不言,又朝郭游嘴里送饭。
吃完饭,郭游正要睡下,陈信却突然拿了条毛巾和脸盆,对他说了句「醒着」就离开病房。没过多久又走了回,这次手中的毛巾泡在装了热水的脸盆里。
郭游内心危险的预感才刚浮现,就听陈信说:「我帮你擦澡。」
「不不不!」郭游用右手死死抓住衣领:「你让之前帮我操澡的护理师帮我就好!」你可别过来啊。
陈信把脸盆放在置物檯,语气平稳的开口:「你明天就要出院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」说着便等待郭游自己把上衣脱下。
郭游可不愿意,死抓着衣领不松开,好似抓的是命根子。陈信疲倦的闭眼,突然问道。
「你在害羞吗?」
……
「谁害羞了?」郭游被刺激得恼羞成怒,右手松开坦荡地摆在一旁:「你一个男人给我脱衣服,我有什么好害羞的。」
陈信无奈的蹙眉:随你怎么说吧。
他伸手解开郭游衣服上的扣子,把右手的袖子给脱下,拧了毛巾舖在左手上,右手则扶着郭游的肩膀。
陈信擦得很轻,细腻的把郭游胸前后背擦了一遍,把毛巾浸湿后又拧了拧,搭着郭游的肩,就看对方的头垂得几乎要贴到大腿上。
「头抬起来。」
郭游不敢抬头:他知道自己抬头一定会出事。
他的脸颊温度滚烫。
陈信见郭游不肯抬头,竟直用掌心包覆住对方的下顎往上抬,迫使郭游看向自己。郭游只能被迫向上看,双目不安分的四处张望,刻意闪躲陈信的视线。
但愈是闪躲,愈显露出侷促不安。陈信早看穿了郭游的混乱,但不打算戳破,刻意把对方的脸擦了两遍,才轻轻松开口。
把所有东西收拾后,陈信才坐回郭游身旁。一时间,两人皆是静默不语。
没有了另外两位大婶的间聊,房间显得寂静无比。郭游却意外的不会感到不自在:他好像习惯了陈信独有的安静氛围。
但这不代表他不想找陈信说话。
陈信依照惯例,在郭游睡着时都会戴上耳机。到了最后一天,郭游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:「你晚上耳机都在播什么?」
陈信瞥了郭游一眼,像是在询问对方是否真的想听,郭游随口「嗯」了一声,陈信便把耳机从手机上拔下,调高手机的音量。
──陈信在听广播。
郭游属实是没有猜到这个解答:「吵成这样,你这样睡得着喔?」
「就是为了不会睡着才听广播。」陈信积累已久的睏倦终于呈现在郭游面前,他摀着嘴打呵欠,双眸被一层水雾所覆盖;郭游不理解陈信这么做的理由,对方便理所当然地回答他:「预防你半夜有任何紧急状况,我醒着的话,可以随时协助你。」
……
「喔。」郭游低声说着,将头移到枕头舒适的位置:「那你今天可以睡觉了吧?」
陈信擦拭眼角因呵欠而產生的泪珠,侧头看了郭游一眼。
「我睡不着。」
郭游愣了一下,旋即反问:「你失眠喔?」
陈信思索几秒,摇头,反而是让郭游早点休息,自己又准备戴上耳机,却被郭游扯走耳机线。
「我旁边有一个背包,最里面那层有一个警徽,你把它拿出来。」
听见郭游的话,陈信照做,在另一头的背包中翻找,但摸索一阵,突然像是被钉固在原地,静止不动;郭游以为陈信没找到警徽,打算自己找,就看见陈信捏着警徽关上背包,坐在郭游右侧的椅子上。
「……你找这个坐什么?」
「你可不要小瞧这面警徽!」郭游从陈信手中接过警徽,高高举起欣赏:「这面警徽是以前一个救过我的警察送的。」
「送?」
「对。」看着警徽斑驳的痕跡,郭游默默闭上眼:「当时我高三刚考完学测,结果我们学校有个人因为没考好,也不知道通过什么管道,就在校园内持枪随机扫射。」
「好危险。」
「对啊,那时候我还是他的重点击杀对象。」郭游回忆过往,忍不住耸肩:「因为我繁星和他抢同一所学校,我上了他没上。」
「结果呢?」
郭游听着陈信的提问,转头看向对方,在陈信眼前晃动手中的警徽。
「这个警察,他叫陈义言──」郭游笑了笑:「他救了我一命。」
「我那时候吓得要命,他就把他自己的警徽交给我,要我别紧张。」忆起陈年往事,郭游的语气都变得感慨。他说着,又把警徽推到郭陈信掌中。
「每次我半夜睡不着,或是要下决定没主意,我都会拿着这面警徽让自己放轻松。」
「但我不是你。」
陈信忽然开口,郭游看向对方,发现陈信用拇指轻轻摩娑警徽:「我拿着它不会放松。」
郭游没想到陈信会这么说,呆愣许久,脑袋闪过数种帮助入睡的方法。
接着,他开口。
「不然你牵着我睡。」
……
陈信的眼底明显露出困惑;郭游被看得害臊起来,赶忙解释:「电视剧不都这样演吗?家属牵着病患的手睡着──」他还没说完,自己的右手就被柔软触感的手指握住。
郭游转头,看见陈信趴在他床沿的空位,握着郭游的手枕在自己的双臂之间,不再多说一句话。
半梦半醒间,郭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:他好像听见隐约的啜泣声,自己的手背也带有冰凉的湿意。
他没有睁眼,只是把抓在自己手中的手握得更紧。
「没事不要哭……哭多了视力会变差……」
不知这句话是否起了功效,身边的抽泣声停止。
终于,病房只剩下安稳的酣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