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微脑袋一轰。
  那女人冲他们的爸爸喊:“老郁,为什么不接我电话?”
  是飞机上遇见的那个奇怪女人,还穿着那件短大衣,棕黄色化纤面料搓起球,头发一缕缕披散下来,直直朝郁宁走过去。
  不同于初见时的媚态,她此时有种刻意营造的落魄。
  就像是一个流浪的可怜女人,终于找到救世主。
  “你怎么过来了?不是让你自己先去吃?”郁宁神色爱怜去牵她,“那竟然来了,就一起吃吧。”
  赵玲玲跌回座椅,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变了色,不说话。
  她眉心紧蹙着,眼尾嘴角的走势都向下,爆发出某种威严,又像在极力忍耐。
  “妈。”郁诚也看向她。
  美微脑子里转过一千个念头,越想越荒唐,忍不住问,“她是谁?”
  “噢,你们还没有见过,她叫苏平,你们应该叫她苏姨。”
  郁宁为那女人抽开座椅,亲自为她添一副碗筷,盛一碗汤,试过温度,放到苏平面前,轻声道,“慢点喝。”
  他竟然如此细致的照顾女人,从没有过的体贴入微。
  作为一个丈夫,一个父亲,他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。
  他竟然能为别的女人做到这种地步?
  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家吵,但一旦有外人介入,这立场可就不一样了。
  美微当然站在母亲一边,大声问:“爸,你和她是什么关系?”
  郁诚冷冷道:“他们要结婚。”
  “什么?我不同意!”她气疯。
  郁宁转头看女儿,语气严厉,“我的事,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?”
  美微指向苏平,指尖发颤,声音也是颤抖的,“爸,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,苏平才几岁?和我差不多大,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躺在你身下,你是什么感觉?”
  “你住嘴!”
  “你怎么能这么恶心?”她气到浑身发抖,泪流满面。
  “爸爸养你这么多年,你学不会尊重?还是你妈不会教女儿。”郁宁额头青筋暴起,言辞冷漠无情,“赵玲玲你自己看看,教出了个什么东西!”
  赵玲玲语气凌厉,“郁宁,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?女儿好不容易肯回家,今天合家团聚的日子,让你来一趟还委屈你了?”
  她猛拍桌子,抬手指向苏平,“你也配上桌?给我滚!”
  苏平眼圈通红,双臂圈住郁宁的腰,将脸贴在男人肚皮上,娇娇弱弱喊:“老郁,我还是回去吧。”
  郁宁脸色发青,摸着小女人的头,冲结发妻子狂吼:“赵玲玲,你对我的人客气点!”
  “贱人一来,你连戏都不演了?”
  “我肯来已经是尊重你。”
  “你他妈带着贱人登堂入室,这叫尊重?我告诉你,想离婚,得先让老娘高兴!”
  两人越吵越大声。
  那苏平突然捂嘴吐,郁宁心疼地抱住她,“怎么了,是不是闻不得荤腥?”
  她害羞点头,“老郁,我已经去查过,是个儿子。”
  郁宁吻她眼睛。
  他当着儿女和发妻的面,亲吻一个贱女人。
  怎么回事?
  怎么还有儿子了?怎么妈妈和哥哥反应那么平静,他们早就知道?
  美微愣在原地,仿佛遭了雷劈,声嘶力竭吼道:“不行,不行,我绝不允许。我和哥哥不会再接受任何兄弟姐妹。”
  她语气饱含绝望,“爸,你不要相信她,不能相信她,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,年轻女人为什么看上你,你又有什么值得她爱,你已经老了!你不能这么糊涂!”
  老人最怕被人说老,活到八十岁都想让人夸成壮年郎,恨不得一夜七次,证明自己宝刀未老。
  郁宁立刻黑下脸,“郁美微,你如果学不会闭嘴,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女儿,郁氏产业,一分都不会留给你。”
  “我本来就一分都没有啊!”
  “哦,那你应该去找赵玲玲,不要找我。”
  男人怨恨妻子,便一同怨恨妻子生下的孩子。
  尤其当这孩子反对他建立新家庭时,便成了他追求幸福的绊脚石,恨不能亲手扼死她。
  新情人年轻漂亮,在床上花样百出,将他当成皇帝伺候,嘬他的口水精液粪便都愿意,自然比家中说一不二的老婆更有滋味。
  他即将恢复自由身,往日家庭情分于他都是负累,是急于摆脱的枷锁,他说:“苏平的孩子生下来,一样享有继承权,我只是通知你们,不是征求你同意。”
  对。
  父母做任何决定,都不需要子女同意。
  他们丝毫不在意儿女会不会伤心。
  美微怒吼,“你们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?为什么?”
  她忽然想起飞机上那张毯子,用尽力气喊,“爸,我敢肯定这孩子不是你的,这女人今天在飞机上和人乱搞,弄得到处都是精液,我有证据……”可那证据已经被郁诚扔掉。
  郁诚隔一张桌子看向她,神色震惊,“小美……”
  郁宁没有等她说完,他已气昏头冲过去。
  包间门开门关,有人哭有人笑,有人走有人留,有人站在原地自责,有人打起亲生女毫不手软。
  啪一声落下去,郁宁重重给了女儿一巴掌。
  美微整个傻住,捂住脸浑身发抖。
  她终于尝到挨打的痛。
  眼泪簌簌往下落,脸颊火辣辣地疼,针刺般发麻。
  她好伤心,从小到大没人舍得打她,家人即便冷落她,也从来不会说一句重话。
  没想到有一天,父亲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对亲生女儿动手。
  她的视线变得模糊,靠着墙身子慢慢软下去。
  妈妈和哥哥都冲过来,掀开爸爸,他们又吵起来,砸了酒瓶,掀翻桌子。
  妈妈打了那女人,那女人也哭起来,爸爸去哄贱女人,也不愿意来安慰女儿。
  杯盘狼藉,一片混乱。
  美微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清楚,脑子混沌糊涂,只知道最后是哥哥抱住她。
  “别哭,宝贝。”
  他怎么会叫她宝贝。
  一定是她听错。
  她直愣愣盯住他,“哥哥,你高兴吗?”
  郁诚双目含泪,“什么?”
  “我也被爸爸打了,你心里会舒服一点吗?”
  她都记得,那些年他也被狠狠打过,都是因为她不乖,惩罚落到哥哥身上。
  郁诚双臂猛地一颤,将她紧紧抱进怀里,有滚烫的泪落下,声音已经变了调,“回家,哥哥带你回家。”
  郁氏一家四口令人艳羡,全家福登上过财经报刊,夫妻和睦,子女有为,是业内少有的模范家庭。
  包间门紧紧关住,伤痛无人知晓。
  郁诚打横抱起妹妹,独自往外走。
  天已经黑透,到了夜里,湿地公园只剩几盏昏黄路灯。
  美微浑身发烫,抖得厉害,脸上湿漉漉的,她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,头发遮住半张脸,挡住视线昏天黑地,被人抱着,随便去哪。
  周婉拿着大衣追出来,抖开一件披到郁诚肩上,又要将另一件盖到妹妹身上。
  “不用。”郁诚紧了紧手臂,将人往怀里贴近些,“你牵我衣襟,用我的大衣搭上是一样。”
  周婉依言照做。
  那柔软垂顺带着松雪气味的衣摆,轻轻搭上美微肩颈,一并遮住她的脸,好像成了她的盔甲,成了保护她的天地,她缩缩脑袋,往衣襟深处钻。
  周婉轻轻拍她的背,“小美,什么都别想,回家好好睡一觉。”
  她不吭声,一动不动。
  周婉抬头对郁诚说:“外头风凉,我去把车开过来,你带着妹妹在车里等等我,你爸妈那边我还得去看看。”
  “别管他们。”他声音凉到刺骨。
  “那怎么好……”
  “去开车。”
  周婉略迟疑,马上说:“那好,你站在避风的地方,我瞧着她有点不好,怕是一会回去要发烧。”
  高跟鞋咚咚地远去了。
  郁诚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,自言自语,“我是不是做错了,是不是不该让你回来。”
  车开到面前,周婉下车开门,他抱着人上了后座。
  照常理,周婉陪妹妹坐后排便于照顾,郁诚应该去前头开车。
  但他抱着人不放手,抬眼吩咐她关门。
  周婉站在车外欲言又止,最终什么都没说,关上车门,独自去前面做司机。
  车上暖气调到二十八度,让人身体舒缓下来。
  美微闭眼昏睡,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很迟钝。
  周婉在前头聊起,“小美是不是被吓到了?”
  她没有看见美微挨打那幕。
  “嗯。”郁诚也不打算解释。
  周婉自顾自讲,“吵架吵得那么凶,你爸也确实不该带女人来……这种事不该让小美看见,打击得多大。”
  “今天的事,你不要往外讲。”
  “当我什么人了?家里的事情,我怎么可能往外说。”她踩刹车等红灯,“外面强敌环伺的,都盯着郁家,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扑上来。”
  “知道就好。”他将肩上大衣取下,严严实实裹住妹妹,又连人带衣服一起抱住。
  周婉瞥一眼后视镜,“本来父母离婚这事就够糟心的。”
  “他们要离就离,但那女人得想办法解决,郁氏不可能分给她。”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她拉方向盘右转,踩油门加速,“这点小事,不用你吩咐,我安排人去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