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莫儿闻言,下意识抬头回望,结果这一望之下,亦是不由一愣。
面前少年身着藏青缂丝圆领袍,额覆同色玉带,马尾高束之下,俊眼修眉,面色泠然若雪。这般金质玉相,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句哪来的小神仙,生出远观之意。
然其唇角也好,眉眼也罢,皆是天生的颜色鲜艳,飞扬肆意,仿佛时时含笑——便如眼下,他说完后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,虽不过是礼貌之举,却自然流露一段春花拂晓般的明朗风流,透着股天然的融融暖意。
由是着一望之下,天上的小神仙顿时就变得同邻家的小郎君般可亲可近,堪为无数姑娘春闺梦里人的范本了。
陈姑娘大约也没想到会突然撞见这般梦里画中人似的郎君,直接怔立当场,连眼角的泪珠也凝在了长睫上,将坠未坠。
对面人见她不说话,眼中闪过一丝懊恼,默默后退一步,抱拳歉然道:是我唐突了,还请姑娘见谅。
他说话时神色诚恳,目光不躲不闪。
陈莫儿仓惶移开眼去,只说无事。
叁千看着陈姑娘红透了的耳根与下颌,心下暗叹一声,感叹这位还是不晓得自己这般坦诚专注地望着,对姑娘家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罪孽。
他自忖看不得旁人尴尬,瞅了片刻后终于抿了抿唇,扬起笑容迎了上去。
寄云,你来了。他拍拍同伴肩膀。 卫寄云眼睛一亮,立刻转了注意力,毫不客气地回他一掌,勾住脖子拉到一边,笑道:我前半夜就来了,要不是你说不好打草惊蛇,早就该进来了——
他说着皱了皱鼻子,压低了点声音:这般距离,要报位置直接传讯不好吗?作甚用那腥污脏物——冲得我刚进大门就闻着了,
叁千摇摇头:障眼法罢了,那分影术我还未到境界,做不到'术随意动'。
卫寄云放开他,回头看了眼陈姑娘,感叹道:亏得人家能答应你去用这臭哄哄的狗血。
叁千笑笑,也不解释什么。
他顺势冲偷偷张望的陈莫儿点点头,引着同伴走到她面前,谢道:方才捉妖辛苦你了。不过,眼下我们还有些旁的要问,姑娘若觉疲惫,可去一旁坐着休息会儿。
陈莫儿的目光掠过末席红白糟污一片的屏风,还有满座东倒西歪、呻吟不已的宾客,面露难色。
叁千冲主座扬扬下巴:那处还是干净的。
陈莫儿犹豫片刻,问他:你们一会儿是要审问妖怪吗?我能一块儿听不?
叁千没有立即应下,只反问道:你不怕那妖怪了么?那是虫妖。
陈莫儿尴尬抿了抿唇,很快摇头:自然是怕的,但我是少东家,这趟出来大家惊吓得厉害,还折了人,包括曾家米铺的。我总得弄清楚怎么回事,回头也好给旁人提个醒。
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,还颇有人情味。叁千本也没有太多拒绝之意,只打算故作沉吟片刻,让她缓缓情绪再答应她。
不想一旁卫寄云听得连连点头,不待同伴再抻一下,就爽快点了头:少东家说得好——我们就答应了吧。
陈姑娘当即眼睛一亮:那就先......谢谢恩公了。
叁千骤然对上两双亮晶晶望过来的眼,心下微妙地复杂了一瞬,原本心甘情愿的点头,莫名就多了丝不情不愿的意味。
只是还没等他这点不情不愿彻底酝酿开,就见陈姑娘抿了抿唇,又轻声补了句:也谢谢小仙师。
叁千顿了顿,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去。
不用。他说。
......
审问就放在宴厅里,藏在匿息的阵盘之中。
叁千的影枭一张喙,那谭大人就噗地飞了出来,粘在了地上,像一粒唾出的瓜子皮。
谭大人已然不复先前从容淡定的管事模样,唯余小小的一团。
那张令人过目即忘的青年面孔倒是变化不大,然身高缩得厉害,堪堪只到叁千小腿位置,且露出的肢节亦是极短,或者说根本没有关节,只有数十手足排列身体两侧。
陈莫儿看清的瞬间,还被吓得倒退了两步。卫寄云立刻好心提醒,让她别出了阵盘范围。
陈姑娘别怕,他安慰道,不过是只毛虫精--或者你见过百戏杂耍里的侏儒么?这样就不怕了吧?
陈莫儿听到杂耍,果然淡定不少,感激地冲卫寄云点头笑笑。
叁千只作没看见,招了叁张椅子过来,径自在右边那张坐下,瞥了眼局促立在一旁的姚黄。
姚老道被他看得发毛且莫名。
站着干嘛?他问。
姚老道下意识看了眼椅子,但是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和位置,老老实实地来到谭管事身侧两肘的位置跪下。
跑那么远干嘛?他又道,害怕这虫妖手长?
姚老道立刻老老实实膝行靠近一肘。
叁千折腾完这黄鼠狼精,总算见着一旁闲聊的两个坐下。
他与卫寄云对视一眼,转而取出一枚玉简,于上面勾画两下,待得准备妥了,方睨向脚下那个一脸狼狈的侏儒。
叫什么?他问。
......谭善。
真名?
脚下侏儒不说话,却不掩眼中轻蔑,仿佛他问的是个极愚蠢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