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家清是请了假回来的,崔迹对他请假的要求并不在意,却对他是请假回去陪女人这件事非常不满。他早就知道廖家清与翟潇的关系,他的思维是男人不能被女人牵绊住手脚,而廖家清对于情感的处理太过黏腻,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惯。
谁会在乎一个糟老头子对自己感情生活的评价?廖家清压根不管崔迹的想法,风尘仆仆赶回翟潇的家,果见她委委屈屈的缩在椅子上,地上有一片被扯烂的叶子。她一向宝贝自己的花,今日却下了狠手,可见的确情绪起伏很大。
翟潇还没有跟廖家清说过自己知道了些秘辛,抱怨也是撒娇的口吻,被他抱入怀里。翟潇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:“你怎么突然回来?”
廖家清埋在她颈间嗅了几下,果然闻到酒精的气味,心里默默叹气,嘴上却说着俏皮话:“我啊,梦到有个小姑娘偷偷在家哭鼻子,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在呢,所以就快马加鞭的来抚慰公主大人了。”
两人在一起久了,的确有了些情绪共通的默契,有时候廖家清觉得心里不得劲儿,果然那时候翟潇情绪便不是很好。而翟潇的第六感更加准,她常常先知一样的预判他的情绪,所以有了什么事,他们都能最快速度陪伴对方。
翟潇絮絮跟他说了这些天忙了什么,又说了自己查到的一些信息,结合翟潇的线索,廖家清补充了一些自己在片场听到的内容,当他说到朱立威这个名字时,翟潇脑神经隐隐被拨动了一下。
“朱立威?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。”
她趿着拖鞋走到电脑跟前,拉出石俪的商业版图,在她最先注销的公司股东里,找到了朱友望这个名字。她有点失望:“看来是我记错了。”
廖家清却翻出了之前陈若被抓的警情通报,在涉事人员中找到了“朱*望”这个关键字,两人对视一眼,喃喃道:“应该不是巧合吧。”
这么说,朱友望十有八九就是朱立威的侄子,而朱友望确实与石俪有着经济上的来往,两人利用空壳公司有洗钱嫌疑,并且朱友望和钮晏之前的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那或许钮晏能知道什么。
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,廖家清了然:“要我陪你去吗?”
翟潇摇头:“可能他看到你,会有心理防御,还是我自己去吧。”
廖家清便也没再说什么,隔天送她去街道开证明。翟潇把身份证出示后,工作人员对照证件仔细打量了翟潇一番。翟潇没带什么遮挡物件,只要细细观察,很容易认出她,工作人员一边在电脑上操作,一边想问却又不能问的躁动着。
翟潇当然知道来这一趟会引发讨论,也并没有在意,接过证明后道谢离去,果然刚一出门,就听见屋内如开水沸腾一般热闹起来。她无奈叹气,上车和廖家清说:“我看他们都忍得怪辛苦的,估计都在猜我和钮晏关系不浅,所以连入狱都还要探望吧。”
廖家清捏了捏她的手:“有些事情暴露在公众视线下才光明正大,防民之口甚于防川,他们愿意八卦就去吧。”
预约时间是五天后,廖家清当然请不了这么久的假,于是当天还是翟潇自己开车去了。看守人员检查了翟潇带着的东西,便领着她去探望室。
压抑的气氛和冰冷的桌椅散发出一种令人紧绷的空气,翟潇心跳无端的加快,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,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掌。
钮晏的头发被剃光,露出青白的头皮,整个人瘦的在刑服里直晃荡,眼神也是疲惫与空虚的。他坐下,手本来想放在桌子上,听到冰冷的镣铐接触桌子的声音,又把手藏在了桌下。
两人互相对视了很久,翟潇早已泪流不止。她对钮晏是怨的,怨他不爱惜羽毛,怨他逾越法律边界,怨他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麻烦,怨他伤害了无辜的他人,但是见到他接受惩罚,她还是觉得心脏又酸又疼,抽抽噎噎说不出话。
钮晏的眼睛也很红,他已经定罪半年有余,除了家人来探望,便没人再来过。他知道翟潇做过什么,也知道翟潇恨自己,但他还是很想见她,想跟她说说话。
良久,还是翟潇先说了第一句话:“你怨我吗?我把你……”她看了一眼房间角落把守的人员,便没有把话说完。
钮晏摇头,声音很是嘶哑:“是我的错,我怎么可能怪你,是我没把持住,没护住你,还害了你。”
“你害的不是我,是那些被卷进去的女孩。钮哥,我把你当亲哥,我也知道你把我当亲妹子,你就怕我吃亏,那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伤害她们,她们都跟我差不多大啊!”
翟潇想到那些颓了精神的女孩就心潮汹涌,难以抑制的攥紧手掌:“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,会踩在别人的血肉上往上爬,所以我知道真相的时候,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痛苦吧?”
钮晏当然知道,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想过告诉翟潇,她年纪还小,道德感又强,所以她只要为演戏发愁就好。那是什么让他走到了今天这条路呢,是他看见翟潇的资源一个接一个的被截胡,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招商却被反复放鸽子,是他眼睁睁见着翟潇的人气被消磨……他怎么能甘心呢,翟潇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妹妹,他知道她的能力远不止于此,却只能去演同代小花不愿去演的戏。
“是我错了……”钮晏重重吸了吸鼻子,“既然我没那个能力保你,就不应该当时大包大揽的带走你。”
然后她看见翟潇的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:“钮哥,你错了,我从来没有因为跟你独立而后悔过,我后悔的是没有早点发现你的这些错事,没能及时拦住你。”
钮晏的头重重磕在桌子上。
翟潇经过便利店时买了包烟,戚沅喜欢万宝路的薄荷爆珠,曾经和她安利过许多回,便利店没有这个牌子,她便随便挑了一包女士烟,坐在车里点燃。
真是呛人的味道,那股子烟气没有从预想的鼻子中冒出来,而是呛到了气管,催得她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。翟潇咳嗽了几声,很快从里面获得一种迷离的超脱感,思绪跟着袅袅的烟气飘走,带不走她无限的烦恼,却给了她五分钟的放空时间。翟潇又点了一支,当她抽到第三根,便已经掌握了要领,用鼻子将白雾喷了出来,她觉得很有成就感,却也知道今日太过,于是将烟盒扔进储物盒,开车离开。
张影听完她的描述,在纸上写写画画:“你的意思是说,钮晏开始进入这个圈子是因为和朱友望搭上了联系,朱友望帮忙搞定了几个资源置换,于是想拉入钮晏成立空壳公司,来操作阴阳合同。但是钮晏怕影响到你,所以不愿淌这趟浑水,于是朱友望给了他另一个选择,让他利用经纪人的身份挑选女生送上,后续女生的善后处理由朱友望负责,钮晏则要负责攒局和边缘修饰。然后陈若打入这个圈子是他没想到的事情,她帮着钮晏打掩护,私底下却还牵涉了dp交易和淫秽制品,这么看来,显然朱友望更信任陈若,和陈若的利益纠葛更深。”
翟潇点了点头,又想起一事:“朱友望当时和陈若一起被捕,但从我这边查到的消息来看,他很快就放出来了,没去戒毒所,也没定期报道,连社区矫正的名单都没有他。”
两人沉默了几瞬,张影叹气:“再避避风头吧……”紧接着又用提防的语气问,“你没打算鱼死网破吧?”
翟潇都要被她的脑洞逗笑了:“蚍蜉撼树,我还没这么勇。”
于是气氛又沉默下来。
茶几上摆着几个剧本和合同,翟潇随手拿过来翻了几下,皱了皱眉:“这是苏施他们的本子?”
苏施是北方晴天签下的新演员里势头比较好的一位,但这剧本显然粗制滥造,不像是张影会接的类型,张影从她手里拿过去扔到一边:“现在送过来的都是这样,我不接他们就连收入都不能保证。”
翟潇自嘲一笑:“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,还能影响一整个公司的发展。”
这话说的她们又沉默下来,翟潇想告辞,张影送出门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:“会好的,只要抱着希望。”
不同于这边的低气压,廖家清那边气氛却很热烈。他们在拍一场夜戏,男一号警察跟踪男二号继父去往一条窄巷,这里就是女主角被关的地方,他们一直都生活在这个灰色地带,故而所有人对于生脸都格外警惕。
继父喝的烂醉,在电线杆下撒了泡尿,便一边扎着裤子一边对着旁边的站街女吹口哨。他神经麻木,街边的性工作者却很警觉,即便警察跟的并不紧,她们也对他拉高了防线,没有轻易去招呼。
廖家清饰演的作家在楼上注视着这一切,他兴奋的张望着每个人的表情,恨不得将头伸出铁窗栅栏,他见过这个警察,一时不知道打草惊蛇更戏剧,还是顺其自然更真实。他一边留意着楼下的动向,一边去观察女主角的动静,继父的神志已经被酒精蚕食,完全不记得还有个未进水米的女儿,在隔壁躺下后呼声震天,警察跟上楼却无法进入,只得在周围摸索了些边缘线索便离去。作家急的抓耳挠腮,恨不得替他们打开大门交代案情。
这一段是一镜到底,崔迹拍了7次才勉强满意,所有人围在监视器后面回看刚才的片段,看见拉近的镜头下廖家清兴奋到扭曲的表情,有几个演员鼓起掌来,廖家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,冲大家拱了拱手。
他还没从角色的兴奋中抽离出来,崔迹拉过他讲了讲接下来用哪种方式去表现作家的性格,廖家清提出了几个可以着重表现的点。
崔迹诧异看他:“你下了不少功夫啊?”
廖家清耸肩:“不,只是试探性的去体会一下变态都在想些什么。”
崔迹意有所指:“要是入戏太深,很容易被带偏的吧。”
廖家清微微一笑,意有所指:“我不入地狱,怎么知道搅和油锅的是谁。”
这话说的旁人云里雾里,崔迹却明白他的意思,轻嗤一声没再言语,只是转脸就在某个酒局上介绍了个人给他。
“这位是张畅张总,启明娱乐公关的副总……张总,这位是廖家清,小演员没见过世面,你多担待。”
廖家清谦卑的伸手与张畅交握,诚意十足,似乎十分想攀上这个关系。
张畅见惯了这样的人,只是看着崔迹的面子客气回握,又说几句场面话:“廖老师嘛,我认得的,拿过不少奖,鸿星……娱乐的,是吧?”
他语言中带了些停顿,又将廖家清从上到下扫了一眼,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。